猫
能翻译那天空吗?
三月份的一个周六我一个人去了外滩的印象派画展。天是阴的,外滩无风,但冷极,云低得含了*浦江对岸高耸的楼尖。人流也小,亮红的观光巴士干瘪得像是落魄诗人的钱包。
外行人逛这样的画展是逛不久的,六十多幅画漂洋过海到此,我只看了一个小时。出来时空气里挂着雨的颗粒,行人开始打伞。我找了一家星巴克坐下,点了焦糖咖啡星冰乐和芝士蛋糕。可惜的是我并不觉得这顿下午茶好吃——我本来也不会喝咖啡,整块的芝士也腻得像礼仪繁琐的白衣绅士。
攥着漂亮的票根朝地铁站走去。我想,回去后,要把它钉在木板上,好像娶回来一个并不那么心动的新娘。离豫园站几步之遥时雨大了,侧身回望,城隍庙那头的天空依旧灰白,是秋晨落了灰的早霜色。我便想起小霜,此刻它蜷缩在我棕色毛毯里头酣睡。它还不会吃猫粮,需要我托着它白皙的胸脯,用针管一滴一滴送进粉色的柔嫩口腔里。
小霜是只白狸花猫。它那名叫绵绵的三花猫母亲怀着它和它四个兄弟姐妹,溜进丽娃小区国际交流中心的仓库里觅食,随后门被锁上,绵绵在里面产下五只小猫。两周后门被打开,饥肠辘辘的绵绵从清理员脚边滑过,扎进春寒犹盛的雨天,很久没再回来。那时柳絮尚未漫天飞扬,我翘掉近纲课,骑着崭新的车沿丽娃河直达国交楼,温和但是坚定地指名道姓:我想暂养那只胸脯雪白的白狸花猫。小霜正缩在一名眉目高耸的外教袖子里面,被轻拖出来时柔软的爪子勾住了外教衬衫袖口的豹纹纽扣。
你是一定要它吗?一位女教师问。我说,是的,一定要它,一见钟情那种。
那好吧。从我们乔西手里把它拿走,要是养不好,要找你算账的!
我忙不迭点着头,从别着可达鸭布偶胸针的灰色书包里拿出软垫,托起小霜放在上面,再慢慢地,慢慢地放回包里。它开始细细地叫唤。我抱着书包,又沿着丽娃河走回五舍,一路听着它如同江南梅雨一般绵长温软的轻啼。五舍的宿管就站在门口,我稍微抱紧一些,小跑过了他们的视线;尔后加速,直奔寝室,开门。
被放在桌上时小霜眯了眼继续轻声叫唤,这时的声音已经不像江南梅雨,而是如同一支沏淡的女士烟。我说,你叫小霜。听到吗?霜雪的霜。
小霜两周大,三小时要喂一次奶。我这回出来看展,前前后后要花五个小时,小霜会被饿着。可你要我说雷诺阿的《朱莉·莫奈》和小霜我更爱哪个,我又怎么说得出来呢。我逛展子,总共三回绕到《朱莉·莫奈》的画前,每一次都伴随着深深的喟叹。它们都在画中。
乘上地铁,车窗外的人流动起来。我一摸口袋,漂亮的票根不见了。
很久很久以前我做过一个梦。梦里头我养了一只猫,忘记了是什么颜色,但色泽一定是很纯粹的。我管它叫六幺,就是初为霓裳后六幺的六幺。有个声音撬动我的耳骨:叫这个名字的猫会陪你很久很久,至少比这个梦境要久。
我已经见过霓裳的离去。霓裳甚至不是名字,而是墓志铭。霓裳究竟是谁?梦醒后,我回忆了很久。
霓裳是一只在暴雨夜拖着脐带倒在檐下的橘猫,或许它的母亲也叫绵绵,一样被关在某个充满黑暗与饥饿的角落,一下雨便惶惶地冲进去,抛下它尚拖着脐带的子嗣。我兴许小学兴许初中,撑着伞行路归家时身后车灯刮过,恰好照出角落湿透的霓裳。我用雪白的衬衫裹住它,在父母惊愕的注视下狂奔回家。
霓裳被放在毛巾上时仍在艰难地呼吸,我欢喜地问,我是不是要有猫了?对有毛动物一向反感的父母这回竟沉默着。我也便疑惑地沉默了。
呼啸的雨夜里,天空黢黑,霓裳一声都没有叫——也许叫了,叫声像女士烟一样被暴雨囫囵吞去,但我更相信它确实一声都没有叫,因为我把它放在耳边时,只听见霓裳浑浊的呼吸声盖过了微弱的心跳,尔后心跳再次盖过呼吸声,最终两声俱销。父母沉默地站在我身后。他们看着我起身,从杂物堆里找出家中最大的一个花盆。把它种下去吧,我说。
那个花盆里面的土是红色的,我记得很清楚,那是我和父母很早以前自驾游路过一个红土丘时掘来的,那红土丘颜色烧得像赤道正午的太阳,上面密密麻麻长着没有一颗松果的矮松。霓裳的皮囊就栽在这土里面。花盆后来种了紫荆花,春季,浑厚的枝干上燃烧着深沉的绛紫色花簇。后来长得过旺,父母不得不将它移至花圃。我问,你们挖的时候,看见猫了没?
猫?什么猫?他们问。
霓裳的故事很短,也平淡,这使得我继父母后不久也将它忘却,忘记了暴雨和黢黑的夜空,直到做起那个梦,并在醒来后给了它霓裳作名。这个梦似乎是在列车上做的,列车要开往上海虹桥,把我运进大学生活里面去。窗外的景流进我的胃,铁轨无声振鸣,时速km/h的*字在车厢尽头显示屏上踱步。我紧了紧领子,有了在大学养一只猫的念头。
华师大有很多花木,河西食堂边上就是一片疏密有致的腊梅,一列玉兰隔街相对,到花季便是盈目的清沁粉白。不久后我入了动保社,有幸担任喂猫区长薄职,大可自诩管理着全校七分之一的猫咪。猫部部长梳着飒爽短发,在某个晴日带着七个区长踩遍全校喂猫点,那是我第一次把华师大校园彻底走完。没见到紫荆花。
我管理的区域中,昼伏夜出的不计,约莫有十来只猫,无名的占多数。有名字的都是明星猫,比如沉默是金的橘猫香香,以及脾气乖张的奶牛猫卓别林。这几只猫虽受宠但不傲,来往的人都能薅一手,好脾气的香香差点因此成为秃子。而香香彻底成为明星猫是因为某日坐在电动车座椅上睡觉时,有人在它面前摆了一本摊开的国际*治。那些天没下雨,香香便整日不挪窝,形貌颇似读得打瞌睡的书生,“五舍门口有一只猫爱看*治,搞不好比川普懂外交”的蜚语便传开了。我对这类流言往往持疑,因为我还见过得了口炎的老狸花猫垂着涎自个隔离在角落的。照此逻辑,它岂不是比川普要懂防疫?
五舍是个封闭环境,四周为楼,中围一园庭,植有花木,老香樟枝丫直探天台。园中有五只无名猫,夜晚会叫。秋末蚊虫皆寂,我偶尔在入夜后搬了椅子坐在阳台上,看天空形影孑孓的蝙蝠翻动。有没有月亮如今已难考证,星星也大多被附近环球港商城的光晕一笔一笔搽去。我就只好看共青场,那里打着有气无力的光,有几夜能听到瓢虫心跳一样微弱的吉他声。
那几个晚上,吉他手们兴许是在排练荧光之夜的表演。演出当天他们凝实在大功率白光中,扫弦的声音几欲拨起整个操场的草。活动结束后主办方把那些打光的灯送给我们,我们一直好好保存着,并在一个停电的夜晚将它们请出衣柜,在阳台上一字排开,拨动开关,白色光柱打在对面寝室高唱《光辉岁月》的睡衣男子们身上。停电啦。停电是大学生最漂亮的礼堂舞台。那夜天空似有星光,猫们都阒静无声,会唱粤语歌的人们都参差不齐地唱出来。我摇着灯,心中寂寞痕痒。我不会唱粤语歌。
在我们摇着灯的时候,小孪就趴在我沙发椅的上头,琥珀色的眼睛飘忽地瞥着阳台上和更远处阳台上的裸猿们,一声都没出。她和园中无名的猫们一样,无法理解一望无垠的夜空下,何以出现一处灯光乱晃歌声乱飘的极乐之地。
小孪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只猫。在我当成区长后不久,刚满月的她被人发现在共青场后凄惶地叫。我在群里问,我可以暂养她吗?她会冻死的。
如果找不到猫妈妈,你就带去养着吧。我们给你送羊奶粉来。
那天是大晴天,天空亮得漂亮,我穿着黑色的修身大衣。这件大衣后来被我洗的僵硬无比,但那时它还飘逸,迎着十一月的寒风走的时候衣摆会扬啊扬。我就溯着风疾步往那共青场后,衣摆呼啦呼啦出声,即使风停了它还在响着。我到的时候两位学姐正围着一只小橘猫不知所措,小猫丑兮兮的,毛色黯淡,耳朵尖如妖精。我迅速伸手抱进怀里。
打扰了,我是动保社的,带小猫去暂时抚养的。
啊,你好。要不要先等等我的同伴?她去买牛奶了。小猫看起来很饿。
谢谢好意,但是小猫不可以喝牛奶,只能喝羊奶的。
学姐脸上写满错愕。每一个看着汤姆和杰瑞长大的人都认为猫们爱死了牛奶。可是故事之外,华盛顿也没砍过樱桃树的。
小猫在我的怀里面不再叫嚷。我的内衬卫衣很暖和,她感觉到了。在我走回寝室之后,我敞开风衣,发现她已酣然睡去。我的脑中全无霓裳六幺之类的事情;我已经忘记好一段时间了。我只想着,是猫,实实在在,在我怀里面睡着了的猫。
那之后的一周我像游牧民族防狼一样天天起夜,撑起眼睑摇匀羊奶,挤在手背上试温,随后喂给小猫。第二周小猫开始断奶,叫声清亮起来,晚上会乖乖睡在纸箱里,一大早把箱子抓出沙沙的声音,成为我们寝室的天然闹钟。室友们都不讨厌它,说,给它起个名儿吧。那时我们寝室一位姓栾的同学刚刚转走,小猫占着他的床位,我说,叫小栾吧。谁知隔壁寝同样转走的李姓同学不乐意,怎么没我的份?我们就各取其姓一半,管小猫叫小孪。名字倒是清爽不绕口,就是以后每一次解释名字来历都要大费口舌。她长得很快,至晴日,会在阳光底下打滚,一身浅色的毛像冷光烛焰一样翕动。
十二月初动保社办了一次团建。我们磨刀霍霍,裁泡沫箱,做了很多漂漂亮亮的窝帮猫们过冬。分发完箱子,二三十个人一起吃了饭,饭后一起气昂昂地跑去唱歌。从金沙江路门出去百米即是环球港,时至今日它仍然是上海第二大商场,两座哥特式塔楼上大多数时候反复亮着的字都是“IloveShangHai”。环球港里头的KTV包间名字都是城市,记不清当时是在哪个城市唱的歌,总之不是米兰就是慕尼黑。
房间里的长椅很快落满人,他们几首歌下来就累了,于是围着玻璃桌坐开,用空的青岛酒瓶当旋针,瓶口对着谁,轮到谁玩真心话。我想起很早时候的糖画艺人,不给你直接做糖画,你要用木头旋针转,转到什么他就给你做什么。迄今我只转到过蝴蝶和寿桃,而有幸转到凤的小孩一定要把糖画高高举起,一阵风过来,凤凰的翅膀折了一截,落处很快群蚁排衙,正如夸父投杖,那儿就猛地腾起一片桃林。
酒瓶声音清脆地旋转着,慢慢停下,人群欢呼。凡凡,你来说!
少女穿得一袭黑裙,化着亮俏的妆,指间也许夹着一支女士烟。她飒飒一笑,你们要问什么?
那还用说!你的罗曼蒂克史啊!
少女托住腮,她的耳环在晃呀晃,彩灯铺在她的脸上。她讲,我谈过三四段恋爱吧。都还蛮疼的。最后一次是在高二谈的,对方不是好人,当面如何如何甜蜜,结果背地里和别人搞暧昧。和那个人没接过吻就分掉了。
那你曾经接过吻咯?
少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提问的人。那还用说?还要我仔细讲接吻的情境和感觉么?
我被转到的时候正举着麦唱林俊杰的《故事细腻》。歌里面有一段法文,我凭着感觉把它从舌尖滑过,这个时候撅着玻璃嘴的酒瓶子指向了我。他们照例起哄,轮到奶爸讲了!
我放下麦。
迄今养过几只猫呢?
一只,现在就在我寝室呼呼大睡,大家都知道的。
谈过恋爱?
没有。
打算在在场的人中间挑一个试着谈谈看吗?
目前没有那个打算啦。各位还是多问问猫的问题吧,我真的一点情感经历都没有,那种问题留着去问菁姐和凡凡呀。
可以,但是说不出来,还是要罚酒!
我接过那杯泡沫嗤嗤作响的啤酒,一气喝了下去。他们鼓起掌,然后酒瓶子再次咕噜咕噜转起来。
但这回用力过猛,它飞出了玻璃方桌,砸在地上,成了河中翡翠一样的碎片。
临过年疫情再次严峻,我和父母再三交涉,他们终于同意让我自己乘动车回来。我找到专业的宠物托运公司,花了五百五十,请他们把小孪好好地送到我家门口。而当我在异地的西西弗书店看着伊坂幸太郎的时候,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。猫是怎么回事?你不知道你妈多讨厌猫狗?
我说你别管,你就帮我先收着,我会和妈做好交涉。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。
西西弗书店的圆桌上,我点的那壶颜色漂亮的西柚玫瑰茶逐渐变冷,白色的蒸汽慢慢虚去。在它彻底冷掉之前我坐回桌前,满嘴苦涩。桌对面的人握住我的手,我咽下深深的叹息,回握过去,古子城的夜风撕裂时间刮过我的耳垂。
我很清楚母亲对猫狗的厌恶感来自哪里。我家院子附近常有猫狗,踩踏芥菜苗,刨坏刚种下去的蓝莓树;春末夜中,猫凄厉而神秘的叫声使满身疲惫的母亲辗转难眠。我犹记我把小孪从箱中抱出来的时候她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,朝我哭吼,你不知道看到它们那双眼我有多怕吗?
父母终究还是收下了小孪。小孪是很乖的女猫,从没向我亮过牙口,也从不乱叫不刨家具,这些同样被父母看在眼里。小孪得以在家中四处闲逛,但他们始终没有允许小孪进卧室。
这个寒假我在疯狂地打工,最忙的时候一天九个小时都砸在工作里头。回到家里,接着忙活备课,几乎没有时间陪小孪。幸而轮休时候,若恰是晴朗午后,我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小憩,再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斜了好大一截,小孪正趴在我的胸口,睡得仿若太阳也停止了自转。
寒假结束前,我对母亲说,我们一起给小孪洗一个澡吧。母亲沉默半晌,说,好。我教她如何把小孪温温柔柔装进澡袋里头,她轻车熟路地调出温水,往铁澡盆里头蓄了大半,我们一起慢慢地把小孪浸进去,把沐浴露一点一点搽到她身上。小孪同样动作温柔地挣扎着,甚至不激起水花。但给小孪吹风的时候她被吓到,一个劲往我身上攀,前爪深深扎进我锁骨下方。母亲觉察到我神色异常,问,怎么了?
我牙齿咬得酸涩,说,没事。帮我揪一下她的脖颈,我要吹干小孪的爪子了。好啦,现在,你学会给她洗澡了。我不在家的时候拜托你照顾啦。
那我可要每周都给她洗一次,我忍不了她臭臭的。
一个月洗一次就可以啦。待会儿,我把她指甲剪掉。
至今我仍在自责的一点是,为什么取名时我忘记叫她六幺。那个梦我很早就忘记了,连同霓裳一起,忘得彻底。我再次回想起那个梦是在深夜一点的省道,有星星,我坐在省道路肩的河边听青蛙叫,钓鱼的人把蓝光一直打到我跟前,青蛙在芦苇下边吵架,脏话无极不用。那个晚上我从上海返家,在车上父母斟酌着语言,小心翼翼地告诉我,小孪走丢了。
我无比沉静地问,什么时候。
两个月前。
这个时候,所有的失去,所有的月亮,所有车灯刺目的暴雨夜和日光和煦的晴日,都蜂拥而上撕扯我的躯壳。等到了家,我一个人出来,打着手电,在家附近的黑暗里头寻找我失踪两个月的猫。我慢慢走,沿着经过五水共治后气息芬芳的河流,一直走上了家附近的省道。没到六月,蚊子不多,我生平第二次想极抽烟,上哪找烟呢?上哪找猫呢?父亲很快跟上来,我制止他说话,所以他就站在后面,看着我单单薄薄坐在河边的水泥窨井盖上抽着虚无的烟。
猫大约永远找不到了。没有晶片资料,没有监控,没有项圈。我根本没想过她会离去,因而连最后一次见面都未曾隆重告别,但那确实是最后一面,我很重地抱了她,她挣脱了,眼睛盯着我,然后转身跑走了。我拖着行李一个人坐上火车,火车从浙江开回上海,耳边的提示音从杭州东站闪回为上海虹桥。我下了车。
钓鱼的人收了器具要回去了。我突然看见河边有一只橘色的猫,立刻腾地起身,关上手电,慢慢靠上去。猫正在舔自己的爪子,看上去五六个月大,我的心砰砰直跳。小孪?我轻轻出声。
猫看了我一眼。黑暗里头我看不清它眼里究竟是陌生还是熟悉,但它没有理我,全身簌簌抖了一遍,轻盈地横穿省道,消失在另一边的农田里面。我始终没有拿手电照它,它或许是小孪,或许不是,但无论如何它现在不认识我,并已经隐于深夜一点晴朗的夜空下,夜空的远处是延绵的漆黑丘陵。我终于回想起那个梦中的声音:叫六幺这个名字的猫,会陪你很久很久。
我站起来,对父亲说,回去吧。
返校的那天是小霜领养人来面见小霜的日子。我把刚睡醒的小霜放进书包里,灰色书包上别的是小王子挂坠。我抱着包很慢地走着,从五舍一路走到枣阳路号门。领养人是一对夫妇,丈夫是外国人,眉目高耸,一如当初那位宽容地让小霜钻袖口的外教。肤色健康的中国妻子从我怀里接过小霜,小霜毫不挣扎,惺忪睡目打探着周围,阴天下它的瞳孔扩得正漂亮。它很乖,妻子对丈夫说。丈夫点点头,伸出大手顺抚着小霜。
我们就要它啦,他们对我说。我点点头,俯身揉了揉小霜的耳朵,小霜,再见啦。
这对夫妇很惊讶地问,它有名字呀?
是的,我说,它本来叫做小霜。
哦......是Frost对吧。妻子转身问丈夫,那往后我们叫它什么?
CallitTintin.丈夫说。丁丁历险记的丁丁。
回到寝室之后我清理起小霜上午曾用过的猫砂,把它的玩具装箱放进栾同学空置已久的衣柜。打理灰色书包的时候,我从夹层里面摸出一张漂亮的票根,上面是莫奈的睡莲。我盯着它,是的,是有那么一个阴天,我喂完小霜,一个人坐地铁跑去TheBund,看了一场印象派画展,然后弄丢了漂亮的票根。迄今为止我弄丢过很多东西,很多很多,包括那几盏大功率探照灯,那件飘逸的黑大衣,那只在西西弗书店里头我紧紧回握的手。唯独天空我不曾丢失。我不知道它对我来说是什么。我在暴雨夜遇见霓裳,在晴天抱回小孪,在阴天看着天空想起小霜白皙的胸脯,那正如秋季早霜。
据说猫们能预知天气,有些猫爬到树上眺望远方的时候,马上就要下雨。但它们翻译不来天空,它们只是先人一步,看见了悬在天空最远处的积雨云,所以想爬上去,等着雨过后,第一个看到彩虹罢了。
NobodyknowswhoIreallyam
Ineverfeltthisemptybefore
AndifIeverneedsomeonet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