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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0/12/21 18:39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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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十九号傍晚,棣(di)华小爷不在了。

在农村,人死之后,才是人品大爆发之时。下马场的风气好,多数人会来做做人情,但到了扛人的时候,人品不好的那家,有时候得求人。

张棣华死去不过十分钟,他家院坝里已经站满了人。

一方面,现在的通讯发达了,另一方面,张棣华在下马场有出了名的好人品。

他还是出了名的苦人。吃了这么多生活的苦头,依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,这样的坚韧,超越了一般人。

我的父亲和棣华小爷同年出生,两家的母亲是亲亲的姐妹,住的又是门对门。两人一起作伴,一起读书,亲密无间。

父亲考上了丽江中学,棣华却落了榜。随后棣华又去考维西中学,也落了榜,只好回家务农。

棣华小爷写得一手好字,能给村里写春联。没有办生产队的时候,他就给大家义务上识字班的课。后来他当上了村里的计分员。村里的会计是个温柔的姑娘,识字不多,但出身贫苦,是组织有意培养的对象。会计的账她要算清了,还得请教人。温柔会计和帅哥张棣华,很自然走到了一起。

温柔的媳妇有个讲话刻薄的婆婆。婆婆的话从不直说,转着弯地挖苦人。媳妇生性软弱,不会大吵大闹,婆媳两个暗里打肚皮官司。

棣华小爷是独子,他知道婆媳之间不知,但父母也老了,他又能怎么样。眼看两边矛盾不能回转,棣华小爷只好提出:他做不出跟父母分家这种事,能办到的就是重新再起一栋房子。但大家住处虽然分开了,饭还是一块吃,他也不能只管媳妇,不管父母。

这是一个留了尾巴的解决办法,婆媳之间的矛盾其实没有缓和,甚至,反而加剧了裂痕。

棣华小爷三十二岁时,大儿子阿满四岁,小儿子两岁。那天回家,他发现屋里没有人,媳妇和儿子都不在。头一天,媳妇还去江那边帮他拿回一件皮衣。他想,媳妇可能是去火山里缝衣服吧,但天也这么晚了,赶紧出门找。

“阿满。。。阿满。。。”走一段,喊一段,没有回应。棣华小爷一路走来我家,找我的父亲。

我的父亲从昆明回老家探亲,马上跟着棣华小爷去找人。八月间的金沙江边,包谷已经收完,田里有一堆堆的包谷杆,他们一一刨开了找,想着会不会是人生气藏在包谷杆杆后面,一直找到天黑。

晚上,有了传言,江那边丁兰木的人看到了,下午有个女人,带着两个娃娃跳了江。找到江边,只有湍急的江水,哪里见得到半点影子。

传言确是真的。棣华小爷的媳妇把四岁的阿满装在口袋里,背袱背着小儿子,带着两个儿子投了江。过了一个星期,在跳江的地方距离不远的一个渡口,尸体漂了起来。

两个小孙孙是老人家的肉宝贝,尸身打捞起来的时候,爷爷一把抱过阿满叫唤,他一叫,那娃娃自鼻吼里淌出了两股鲜血。老人家挖心的痛。

三十二岁的棣华小爷,却无处说痛。

谁也没想到,那么温柔的媳妇,做得出这么狠*的事。我父亲的探亲假快到期了,他想着,再怎么样陪棣华小爷,他的痛也是无法分担的,他想到了一个人。

三仙谷,曾是我父亲参加“四清”呆过的村子。那个村子有个赤脚医生,生得好看,却跟村书记有不正当关系,还生下个姑娘。后来,据说那个村书记吃酒醉死了。这个陈医生性格很好,虽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,村里人多数还是同情她,“四清”的时候也没有清理到她。

我的父亲想,这个医生就是有这么台事,人却是个好人,一个人带着姑娘过不容易,跟棣华小爷应该可以成一家,就决定抓紧时间去找找她。

三仙谷在江下游,那时候,棣华小爷跳江的媳妇还没有找到。我父亲一边走,一边想,如果这一路真的在下游看到了漂着的尸身,他也就用树枝推开,任江水冲走,打捞起来了只能是增加棣华小爷的伤心。

父亲四清时住的主人家,就是这个陈医生的亲戚。他下午到,把来意说了,主人家知道我父亲是个老实人,他推荐的人肯定也是信得过的,晚上就去找了陈医生。回来以后,主人家说,明天早饭过后,这个陈医生肯定在家,你再去亲自说说。第二天早饭后去找,陈医生出门办事去了。我父亲只好回转来,跟主人家说明,我得先回昆明了,我回去再跟陈医生写信吧。

我父亲跟棣华小爷原原本本介绍了陈医生的情况,他回昆明也真的给陈医生写了信,再后来,他牵的这根红线真成了。

陈医生是在棣华小爷最惨的时候嫁给了他。

那时已进入文革,下马场最温柔的媳妇是着她婆婆迫害死的,这桩事成了批斗的典型。人民群众要插手一桩家庭悲剧,只可能导致新的悲剧。棣华小爷的妈被抓去斗,棣华小爷也一并强制劳动。

我这个姑奶最后的人生是很惨的,被村里人狠批狠斗狠打,一头的白头发都被拨光。一天上山劳动回来,她跟媳妇做了同样的选择,跳了水塘。因为是批斗的对象,没有人打捞。

最后,我的姑姥姥和着一个姑妈把人捞上来,尸体叮满了蚂蝗。她没能埋进村里正式的坟,只能在乱葬岗埋了。棣华小爷只听人说,他的妈妈如何不在了,而他这个独子连送葬都没能去参加。

我的这个姑姥姥一再遭受打击,精神崩溃,时常疯言疯言。他跟其他人讲话还正常,他的疯只针对棣华小爷。他乱骂棣华小爷,痛恨这个独儿子,认为是他引发了这一系列的灾祸。他在家里唱“喜鹊窝里娃娃哭,做人做到树尖尖。”喜鹊的窝生在摇晃的树顶,随风摇动,无处着落,这危机重重的人生已走到了最极端的境地,无路可走。

每个人都痛恨这生活的磨难,而棣华小爷承受了所有的责罚。

我猜,棣华小爷自己是不是也怀疑过自己,这一切灾难为什么要降临这个家庭?他怀疑不起来吧。因为他仍是个坚强的人,心里仍有希望,哪怕人生的道路走到了尖尖,他还是要奋力找新的出路。

陈医生是棣华小爷主动追求的,他给陈医生写信,令两个人的心慢慢拉近。陈医生给被关着的棣华小爷送饭,陪伴棣华小爷度过了艰难的岁月,给了他很多精神上的支持。陈医生带来的姑娘叫阿元,棣华小爷待她很好。他和陈医生的女儿阿珍出世的时候,跟人家说起来,都是家里添了个老二。

棣华小爷放出来不挨批斗以后,也并不记恨那些斗过他和他母亲的人。都是一个村子的人,哪家里要帮忙,他从来不推脱。他倒不是图个好人缘,他其实是希望与过往有个了断,伤心难过就都过去吧,他要解脱出来,今后就是好好过日子。

好好的日子却没过上两年。怀着阿三妹的时候,陈医生的腿上长了个疮。她试过包药,却越来越不好,走路都困难。棣华小爷带她到丽江看病。医院去,最后告诉他,这个病是医不好了,你们还是把人抬回去吧,她想吃什么就给她整来吃,另外,娃娃快生了,你去买一只羊子养起,万一妈妈喂不了奶,就给娃娃吃羊奶。

三十六岁,棣华小爷的家又空了。为了看病,他卖掉一栋房子,屋子被拆走了,一个房基空空荡荡。陈医生走了,留下三个女儿,最小的三个月。

我已经无法与棣华小爷对话,询问人生打击来临时,他有没有脆弱的一刻。我想,当然是会有。可是,一向命苦的人抵抗力已强于常人。他脆弱了,三个囡囡怎么办,精神不正常的老爹谁照顾?这个家,只有他正正常常地把日子过下去,才不会彻底的破碎。日子应该怎么过,就怎么过。

每天棣华小爷挤一茶缸羊奶,在火塘上烧涨,喂给阿三妹吃。后来,村里人叫阿三妹“三牦牛”,因为她脾气倔,大家会说,她是吃羊子奶长大的,自然脾气就会怪一些。

我们老家有个习俗,生了儿子要拜干爹。距离我们下马场约三十公里有个村子,算命的先生给一个父亲算了,要他给儿子在这江的上上下下找个最苦的人拜干爹,这样一生才能顺利,算命的还说了,方向是往北边找。那个父亲想来想去,最苦的只能是张棣华,方向也对,就带了儿子来拜。

我很小的时候回老家,见过棣华小爷。他面相很英俊,生了一双温柔的大眼睛,小孩子看了也心生亲切。我至今对他面相都记得最清晰,现在想起来,觉得他面庞上笼罩的温柔近于慈悲。

棣华小爷跟我的父亲关系亲,我是感受得到的,我喜欢他叫我“小华”,声音温和,慢慢的有个韵角。有一年除夕,一大清早,我走在小路上,小河里结着薄冰,路边的草也挂小冰凌,遇到了棣华小爷,他暖暖地喊了我一声。在老家,过年遇到亲戚的小孩,是要给钱的。棣华小爷塞给我五毛钱。我欢天喜地跑回家,把钱交给了父亲。“阿勒勒,这个钱不能接,棣华小爷过日子不容易。”我们老家人讲话,有很多语气助词,很亲切。我的父亲后来把钱退还了。我常听父亲说,棣华小爷惨。但我看他,一直是暖暖的一个人。

棣华小爷走的是很坦然的。一个人经历了痛苦的考验,每一次都没有倒下,每一次都选择怀有善意地继续人生,他离开时,当然足够坦然。

这份坦然,还源于他终于把这个家撑起来了。

三个女儿一视同仁抚养长大,棣华小爷尽全力供她们都读了书,房子也在原址重新起了一栋。陈医生带来的姑娘阿元,后来嫁到了丽江,现在阿元的姑娘都读大学了。阿珍读了医护学校,在中甸上班,上初中的儿子也是个帅小伙子。阿三是下马场有名的能干人,也生了儿子。我妈尤其佩服阿三妹。办丧事来往这么多人客,她井井有条,“手没有拦处,要钱能出钱,要物能出物,一样不短少,”用我妈的话来说,棣华小爷的三个姑娘“成行实气”。

一年前,棣华小爷检查得了膀胱癌。阿三的姑爷动员他到昆明医,“爸爸一辈子还没坐过飞机,这次就坐飞机去昆明”,我父医院检查。棣华小爷却不。他说这个病反正也是医不好,白费钱又受折磨,他不愿意。

他在丽江住了个把月,阿元跟棣华小爷的感情很好,医院守着,给他找来各种偏方,但棣华小爷执意要回家。

回到家里,他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,一直到人做不动了。最后一星期,他只能躺在床上。

棣华小爷走得坦然,见到我父亲最后一面。

我父母亲回家的消息没让人告诉棣华小爷,但是,棣华小爷可能还是听到了风声。他去世前一天,叫阿三的姑爷给他弄来一个氧气袋。大家后来猜,他是想多活一口气,等我父亲到。

放下东西,我的父母就去了棣华小爷家。他消瘦得很厉害,已经不能说话。我父亲看他枕头有点高,脖子窝着,问要不要扶低一点,他就摇摇头,腿舒不舒服?要不要换个姿式,他也摇摇头。他们只能这样的交流,半小时过去,棣华小爷已经很累。我父母才折回家不一会儿,七十九岁的棣华小爷就走了。

连死亡,他都坦然预备好了,要在自己一手撑起热热闹闹的家里,与这个世界告别。

下葬那天,下马场七十一户都出了人。装棺材之前,老家兴先砸一个空碗。大家都争着来扛人。抬棺材的时候,还要砸一个空碗。这碗倒头饭要连棺材一起背到山上。

第一天女人不能出现。第二天是“扶山”,头一天砌得不齐整的坟,扶山这天带了水泥补,女人也可以上山了。扶山这天,还要摆个山神在坟上,从此,这个人就寄给了山神。

棣华小爷的坟旁边,是他跳江的前妻和儿子,还有后来的陈医生。

我父亲说,扶山那天,阿元拜完了父亲,就一个人独独坐到妈妈的坟前。有人来说话,她就讲起,当年她五岁,扛着领路幡,亲手把倒头饭放在她妈妈的坟前。五岁失去了妈妈,但因为棣华小爷待她好,她从来没有因为妈妈不在了,被村里人歧视。

棣华小爷是强者,吞下了那么多痛苦,对所有人仍是温柔相待。他一直抱着希望活,再微弱都不放弃。神奇吧,他的愿望都成了真。

文章来自专做人物的公众《八串锦》,作者聂子供职于云南广播电视台。

编辑:木卫四

图片来源: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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